「總是在吃點什麼,總是在等待什麼,總是攢緊了手生怕打碎了什麼,總是在期待十七歲生日、十八歲生日,好不容易等到二十歲來到,無論如何用力追趕,離你愛的人就還是有十來歲的差距。」──陳雪《台妹時光》
我陷入了一場麻煩的戀愛,但麻煩的應該是你。
事情是這樣的,我記得你的車牌號碼,習慣的香菸品牌,總是喝熱拿鐵不加糖,偶爾喝什麼都不加的熱美式,我會在你住處附近遊蕩,看能不能假裝一切都是巧遇,從見面時的衣著推測你的衣櫃長什麼樣子,注意你幾天刮一次鬍子、多久剪一次頭髮,動支一切細碎的線索建構你平常的生活長什麼樣子……於是我也抽你抽的菸,讓衣服沾上和你一樣的味道,喝討厭的黑咖啡,在不該停留的地方停留太久……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,我想你已經知道我是這樣的人,卻還是縱容我如此調查你。我和你的朋友搭上線,一說認識你,他們就很高興地告訴我,他們認識的你是什麼樣子。我對自己的貪婪覺得非常內疚,但我如此想要接近你,以至於我無法克制自己……假如有攝魂術就好了,我會搶在其他女孩之前,將你的靈魂攫進一方相紙中,收進我的皮夾裡。
萊卡相機是鏡頭中的勞斯萊斯,許多男子喜歡拿車子來比喻相機,因為速度、金屬和精巧的器械是他們最喜歡的事物。而萊卡相機舊的比新的更值錢、更耐用,因為每一台相機的使用壽命都以一個人使用一輩子來計算,鏡片在完成研磨後都要經過高溫退火,長時間慢慢降溫,以防鏡片變形。有個以嚴謹聞名的美國相機評比雜誌(因為太過誠實,不久之後即因廣告商紛紛抽手而倒閉),將一個使用五十年的萊卡鏡頭,與剛出廠的其他品牌鏡頭比較,老鏡的解像力相較新品,只有衰退百分之四。一台好一點的萊卡相機價格可抵一輛車,他們會說,這才是匠人工藝的展現。
你對此不感興趣,只是怕我的眼睛,怕我舉著巨砲似的相機,對著你。那是武器,百分之一秒、六十分之一秒、三十分之一秒,比眨眼還快,我就能將你鎖在全然的暗室中。唯一缺點,不可見光,也不能好不巧摔到機器,若外殼破裂,光線滲入,那一切關於光的魔法全會消失,只餘一張白色相紙。
我記得很多事,彷彿拍照,記得你手錶款式、球鞋模樣、厚實手掌,其中最不能忘記的,是你眼睛顏色,你的瞳孔顏色特別淡,是一種偏灰的琥珀色,燈光照著,有種特別的光,我想收藏那道光,禁閉腦中暗室。
倘若那可以沖洗成照片,會是什麼光景?
倘若我的眼神、相機皆是武器,你會死上幾次?
我的答覆是這樣的:不能。
我想你說的沒錯,愛一個人是痛苦的,因為痛苦,人、松鼠,以及深海裡無聲的魚才有了靈魂。因為我不能違背我的心意,說我並不愛你,我還是如我每每探問的那樣,壓抑不住地想要見你。我想這是怎麼也沒辦法藏的(也許吧),如果這會造成你的困擾,我很抱歉,我實在不想對你說謊,那樣我的其他部分,也會漸漸變得不真實吧。
我是一見鍾情的人,雖然我總是發生後許久才知覺,第一眼見你便吸引我的是什麼。那是一個暗箱,如同我舉起相機時,我舉起的是一個幽暗密閉的小房間,僅在按下快門時對世界短暫一瞥。
那是絕對只能沉默之事,我能描摹出外箱的形狀,卻不能知道箱內是什麼,一旦打開,精魄盡失。最好的說法是不說,如果可以,我真想永遠沉默下去。
和你共享一個關於死亡的秘密,所以我才能如此篤定我必須愛你。無法不動支一切,用全身力氣溫暖你懷中的暗箱。
那箱的內裡是黑洞,但凡看見了,就連一點光都逃不出去。